话剧主角剧照
由陕西人民艺术剧院根据作家陈彦长篇小说创排的话剧《主角》围绕舞台主角,描写芸芸众生,展示世相百态,表现了主人公忆秦娥曲折坎坷、备受煎熬的艺术生涯和人生命运,塑造了一代秦腔名伶风雨兼程、踔厉奋发的艺术形象,其体现的精神内容具有强烈的现实性。所谓主角,即一个剧团的台柱子,其鲜亮位置是人人为之歆慕的。因此,经由主角所带来的一系列矛盾,使得主人公忆秦娥是被置于薪火之上炙烤的人物。她有唱戏的天赋,于是做了演员,加之勤学苦练,很快出道,成为红遍全国的秦腔皇后。但是,耐人寻味的是,她奔向了事业的巅峰,却堕入了人生的低谷。她经历过两次婚姻,却与真正的爱情无缘。她被戏迷捧为明珠,家庭生活却过得一塌糊涂。她对秦腔的贡献有目共睹,却遭群口责备,众人误解。她红得发紫,誉满天下,却身心疲惫,精神几于崩溃。其二律背反的人生轨迹,给人留下不尽的回味与哲思。
作为主角,令忆秦娥伤透了心的是她两次失败的婚恋。她第一任丈夫叫刘红兵,第二任丈夫叫石怀玉。他们对主角忆秦娥的爱到了如痴如魔的程度,任凭忆秦娥怎样回绝、拒斥,竟都像影子一样驱不散、赶不离。忆秦娥的一腔无奈之火似乎全部倾泻在虚空之中,对他们不起丝毫作用。忆秦娥婚姻的悲剧因素在于,这两个人所爱的并非完全是她忆秦娥,更多的是忆秦娥在舞台上所塑造的那个靓丽主角及其主角头顶上的光环。当然,刘红兵和石怀玉又是截然不同的。刘红兵的父亲是一个不小的官员,在社会上也算一个主角。大约由于这个缘故,在这个公子哥的潜意识里,会觉得忆秦娥这样的主角就非他莫属。忆秦娥并非没有自己心中的白马王子。她与宁州剧团的封潇潇十分投缘,彼此相爱,历经数十年,依然相互怀念。但在刘红兵强势而霸道的追求面前,一介文弱小生的封潇潇只能退避三舍。至于石怀玉,他是画家,精神层次确乎比刘红兵要高,但性情更为偏执。他似乎不食人间烟火,野人似的遁身于秦岭山中,醉心于美术创作。山间大雨如注,他竟然要裸奔,足见其怪癖。他是把忆秦娥当做艺术作品来欣赏的,为占有忆秦娥这样的台柱子幸福得要死。他几乎是不容分说地要求忆秦娥做他的模特,为忆秦娥创作裸体画像,并参加美术展览。道不同,不相为谋,志不同,不相为友,何况夫妻。这也就难怪石怀玉画出了他心中之美,忆秦娥却面对那幅画,满腔怨愤地把一瓶墨汁泼了上去。此刻,画布上一缕缕墨汁流淌而下,继而,那墨汁顷刻间幻化为一道道鲜血。那是从忆秦娥一颗受伤的心灵中渗出的悲怨之血,也是石怀玉艺术理想得以实现之后终结了自己的生命之血。刘红兵和石怀玉以及他们对待忆秦娥的态度,从两个不同向度有力地揭示了荒唐爱情对于主角的亵渎。
该剧还以浓烈的悲悯意识、温热的人文情怀,对那种出于嫉妒,撇凉腔、说怪话,甚至无事生非、捕风捉影、无端诋毁、恶意中伤的人性缺失进行了毫不留情的批判。作品塑造的楚嘉禾很有认识价值。忆秦娥和廖耀辉其实什么事也没有的“那点事儿”,就是被她无限放大,弄得满城风雨的。忆秦娥到底有没有“那种事儿”(指男女关系),楚嘉禾和忆秦娥有一段对话,就特别发人深思。它留给观众的印象分明是,越说越说不清楚,越说不清楚似乎就越有,越有就越想洗刷,越洗刷越洗刷不干净。人性中见不得人的那种思维方式被揭示得十分深刻。在楚嘉禾眼里,忆秦娥包括忆秦娥在秦腔艺术上的一切成就和贡献,都是变了味儿的,都是被黑白颠倒了的,尤其是她有时候竟然躲在暗处,煽风点火、拨弄是非、挑起事端,表面上还要装得跟没事人一样。忆秦娥这个秦腔精英几于生不如死,其形象被抹得人不人、鬼不鬼,就与这种人性缺失不无关系。
令人感到欣慰的是,改革的春风焕发了忆秦娥的青春活力。忆秦娥遭遇婚姻的不幸,面对泼洒一身的肮脏污秽,也曾犹豫过、动摇过,甚至想寄身佛门度过余生,但她最终都能够顺应时代潮流,实现一次又一次精神上的自我超越。她在秦八娃老师的开导和规劝下,由懦弱变得坚强,由自卑变得自信,心胸渐次开阔,境界不断提升,立志坚守氍毹,赓续秦腔传统。因此,该剧可说是一部青春励志剧,也是一部难得的时代新人之歌。
该剧观赏性很强。在艺术呈现上,既坚持话剧现实主义传统,又根据作品主旨大胆创新。对我国传统戏曲艺术写意手法以及其他艺术形式的灵活借鉴是该剧的一大特色。场面的调度、情节的安排、人物关系的处理,全然打破了时空界限,招之即来、挥之即去,呼风唤雨、信手拈来。顺便以一个小细节为例,说忆秦娥怀孕了,她就挺着大肚子过来了,转个圈儿,孩子竟抱在怀里了。作品对群众演员的处理,又分明是戏曲舞台上歌队的变种,他们一会儿是观众,一会儿是演员,一会儿是各色人等……大量借鉴戏曲呈现手段,体现了该剧在话剧民族化道路上的有益探索。主创人员还将木偶搬上舞台。忆秦娥小时候和她所收养的养女宋雨的形象,是由人操纵的木偶扮演的。主创人员无疑有自己的用意,然而笔者愿意把它阐释为,舞台主角的成长是离不开师父的亲手扶持和调教的,是必须经过师父的点化训练才能够成角儿的。它不由得使人更加怀念剧中苟存忠、古存孝、周存仁、裘存义那些老艺人。
最后需要指出的是,该剧舞台创新完全是从作品特定的精神内容出发的,是其他话剧作品无法复制的。戏曲故事灵活运用戏曲艺术手法,不仅使得全剧节奏显得空灵,契合现代观众的审美心理,而且使得作品内容与形式达到完美结合,思想性、艺术性、观赏性达到高度和谐统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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