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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5-18 20: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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蕴空禅院（二）
毋庸讳言，文章庙是孤独而简陋的，正如千古的文章一样孤独而简陋，也正如流传千古的文章作者一样孤独而简陋——有人说用“简陋”一词来形容人可以吗？我说，没什么可以不可以的，我认为某人简，那他就是简陋的——比如说韩愈老先生，你别看他名垂千古，文章如海，他在特定的历史时空里同样是多么简陋辛酸啊！
出了文章庙再走，山路突然变得平坦起来，所见的植被已经不及先前的茂盛高大。我们正感慨这秦岭山里变化多端，同事说：“山上还有高山草甸，有高山杜鹃呢！”嗯，这里也有高山草甸和高山杜鹃吗？同事肯定地说有。我立刻兴奋起来——去年国庆期间，我和朋友去看秦岭牛背梁上的高山杜鹃，因为遭遇大雨而不得，遗憾了很久，很久，今天或许可以一尝夙愿吧。同事嘲笑我经不起诱惑和蛊惑。我当然经不起蛊惑和诱惑——这个世间又有几人能够经得起强大的蛊惑和诱惑呢？
顶着炎炎烈日，我们来到了蕴空禅院的门前。这里的地势稍显平坦，视野开阔，渭南的东西两塬和华县的高塘塬凸凸凹凹地袒露在我们的眼中，鸡鸣狗吠，炊烟升腾，瞬间我们便拥抱了一个安祥宁静的下午，心情润泽。
蕴空禅院虽说是皇子朱慈烺修行的所在，而且据说在清代经过了几次所谓的“敕造”，但平心而论，现在已经很是破败萧条，规模逼仄狭隘，和我们经常见到的大兴土木的“敕造”，和我们心灵深处的预期的确很有差距——其实，我们经常不就生活在心灵落差中吗？凭空地臆想某种情景，一旦接触真实情形，难以置信，更不用说感动感触了——也许由于这种情形，我们的心灵慢慢变得迟钝，麻木，任何时候都可以一潭死水波澜不惊吧！其实不难想象到，朱慈烺作为一个改朝换代之际的亲王之所以能够选择在这里出家，肯定是看上了这里的破败萧条逼仄，甚至还看上了这里的山穷水尽与世隔绝——在清政府的不断追杀下，而且他还始终怀抱着反清复明的壮志，他绝然不会有任何高调张扬的举动，刀刃辉映着月光，枪尖滴淌着热血，庙只能这样地小，山只能这样地深。此刻大门紧闭着，看守庙宇的人不在，我们只好绕到庙宇的后边翻越颓圮的围墙， 进入院中。院中有大雄宝殿，有六间厢房和耳房，有三眼窑洞，有三个圆寂塔，有两棵核桃树两棵桃树五棵椿树，石碓石碾若干，的确是一个生活的所在，是和尚生活的情景，也是当时千千万万中国人生活的情景，朴实，宁静，温暖。风微微地吹，树叶瑟瑟地落。
大雄宝殿的门紧锁，无法进去，我们便叩拜窑洞里的关公和观音。回头看和尚的圆寂塔，歪斜不已，时刻都想倒伏，但终于在歪斜中屹立不倒，我不知道应该是什么的象征。朱明王朝的皇子朱慈烺在这里出家后法号为普乾大和尚，据说推翻朱明王朝的李自成也在湖南潜山县的夹山寺出家，法号叫玉印大和尚。确实很奇怪。冥冥之中难道真的有什么约定吗？进入圆寂塔旁的地宫，就是普乾大和尚的悬棺所在地。地宫盖着黄绫。伏在地宫边沿下视，看到墓门损毁，墓室中的棺材被铁链托在空中，这就是悬棺，是黄河流域空前绝后的悬棺——长江流域历史上存在的悬棺源于一种风俗，而这深山小寺里的悬棺则是出于民族大义，朱慈烺，普乾大和尚要实践他的誓言，生不为大清臣，他就联系南方的吴三桂等人反清复明，用一种近似于以卵击石的悲壮形式来告慰自己的父亲崇祯皇帝朱由检；死也不入大清土，他就在４２岁兵败被围之际慨然自尽，要求其他的和尚把他用这种悬棺的方式来安葬。
这真是一个倔强执着的人。
不过今天关于朱慈烺的史料十分混乱，有的说他１６４４年在李自成攻下北京后不久就被诛杀于菜市口；有的说他活了４２岁，在秦岭山中兵败自尽；也有的史料说他活了７０多岁。这一点和李自成倒也极其相似，都是那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角色，豪狠孤绝，叱咤风云。现在如果想追寻真相，几乎绝无可能，那就让我们带着历史的揣想为他们奉上一缕心香吧，用怯懦而崇敬的心香表达不肖子孙绵绵的敬意。来到普乾大和尚的塑像前，同事说：“你的两个耳朵生的这么大，一看就是有福的人”，恭敬下拜。是的，朱慈烺是有福的人，生在１６２９年的紫禁城的朱明王朝；然而朱慈烺也是无福的人，他生在了风雨飘摇的１６２９年的紫禁城，父亲自缢于煤山，姐妹被父亲砍死，自己被小太监偷出京城，又被李自成抓住被迫经受了“伪政权”赏赐的“宋王”爵位，不久被满洲贵族一路追杀，仓皇奔逃，于山穷水尽之际来到自己舅舅的家乡出家做了和尚，借机反清复明，被清政府侦知，血洗高塘，屠戮僧众，自己为了不连累其他的和尚便在秦岭深山自杀。人生对于他来说是充满了太多的传奇色彩，不过这是一段血腥阴森令人回肠荡气的传奇吧。历史中能够如此有福的人不多，历史中能够如此苦难无福的人则更少：皇家贵胄，家破人亡，欲做秦岭深山的和尚而不可得，像这样的人生生得独特卓绝，死得个性迥然，等待他的是一个又一个历史谜团，等待他的是黄河流域空前绝后的悬棺，等待他的是后代子孙惶惑混沌的眼神。
这个独特卓绝个性迥然的人死在了秦岭深山，悬棺永在。
这个独特卓绝个性迥然的灵魂飘荡在秦岭深山的草木泉流间，汩汩奔涌，浩气长存。
出了蕴空禅院，沿着陡峭的山路来到秦岭的山脊，看到盛开的高山杜鹃，花朵微小，却十分茂盛。远处的秦岭高高低低起伏涌动 ，映着夕阳，裸露的山石发出晶莹的亮色。
下山的路上，我靠着车的后背，默默地念叨，巍巍的秦岭滔滔的渭水以及变幻的时空可以告慰蕴空大师的灵魂吗？高山杜鹃醉人的色彩一定可以温暖他苍凉的情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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